2013年10月3日 星期四

授袍典禮

  明天就是授袍典禮了,他想。半夜的街道杳無人煙,只有救護車在馬路上飛快行駛,鳴笛聲整條街都可以聽得清楚。他終於越來越接近這個他嚮往已久的生活了,再等幾年後,就能穿上醫師袍,診治人們的病痛了。然而,救護警笛陣陣入耳,此時平靜的內心彷彿也激起了陣陣波瀾,心底仍有一個放不下的疙瘩,像這樣一個沉靜的夜晚,最適合他一個人躺在床上,回憶過往陳跡,重新檢視自己不願面對的過去。

  他猶記得,國中那叛逆輕狂的年代,總希望能留一次長髮。「為什麼妹妹可以,我就不行?」、「長頭髮也可以很帥啊!」那是個不分輕重的年代,什麼樣的小事都可以和父母有激烈的爭執。縱使髮禁解除,但學校老師和家裡父母觀念依舊,外型的改變永遠不能越過他們的底線。他還記得那時,爸爸拎著他去理髮店逼他剃頭,怒氣沖沖的樣子,也還記得隔天他飽受同學的嘲笑,那頭不入流的髮型讓他有好幾天都覺得恥辱。

  當然最後他還是妥協了,不羈的心在三年的教育下漸漸被馴服。他和大多數成績好的人一樣,聽了父母的安排,考上了好高中,接著也進了好大學。上了大學自然不像國中那樣少不更事,但留長髮的夢一直長存心頭。雖然已不帶有任何強烈反叛色彩,但人嘛,總想做一點以前沒有的嘗試,讓自己變得不一樣。

  於是他在離鄉住宿的第一個月就把頭髮留長了,還請設計師幫忙染燙做造型,他因而有了一頭金色長髮。當他躺在床上準備入眠時,就像今晚一樣,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。原來,留長髮並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,是因為當年被壓抑過,才會產生一種想去試的錯覺,但只要真的嘗試了一次,就不會想試第二次了。

  他也想到,高中第一次和女生親吻的感覺。他初嘗禁果,但愛情並沒有他想像中的美好。相反地,親吻完後,一股深沉的噁心感湧現,他發現自己並不愛眼前和他接吻的這個人。後來他甚至坦承,其實他對女生沒什麼興趣,只是想到父親當年拎著他去理髮店凶狠的樣子,這些內心事又往肚裡吞了回去。有些事,還是只有自己知道最好。當然,和那個女生自是無疾而終了。

  現在,他躺在床上,想起過往的種種,不禁開始懷疑:萬一明天授袍的當下,我突然發現自己並不那麼喜歡這件白袍,該怎麼辦?我會不會想要逃跑,逃到一個以前從沒去過的地方?一念至此,他開始對眼前的世界感到陌生,彷彿就連救護車聲也不再那麼熟悉──那明明是住在這宿舍每晚都會聽到的啊──難道這就是他的未來嗎?這是他真的想要的嗎?

  他忽然有個想環遊世界的念頭,但他旋即了解那只是妄想。那些口口聲聲說旅行可以找回自己的人,其實只是藉由旅行印證自己的想法罷了。在還沒出發之前,就有一個模糊的未來地圖藏在他們心裡,旅行只是讓地圖清晰的手段而已。真正不了解自己的人,就算把全世界都走遍,也一樣不會知道自己是誰,就像現在的他一樣。

  遠方傳來一群機車半夜飆速的聲音,還不時摻雜一些飆車族的喧囂。他覺得這陣聲音此刻是如此的熟悉,彷彿在邀請他前往他們奔馳的方向,彷彿所有一切讓人生圓滿的秘密、讓自己充實快樂的寶藏,都藏在那不知名的遠方。只要他放下一切,加入他們,總有一天必能找到他要的答案。他越想情緒越高昂,連忙起身穿著睡衣下床,幾乎是用跑的奔下樓要去追逐那陣風。無奈等他走到馬路的時候,他們早就連個影都沒了,徒留他站立在十字路口的身影,號誌燈閃爍彷彿在哀悼一個夢境的沉落。

  隔天一早,他參加了授袍典禮,大聲朗誦誓詞,字字響亮,心情亢奮,一旁憔悴無神的同學,頓時相形失色。也許有那麼一瞬間,他真的放下了內心的疑惑,深信自己總有一天能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好醫師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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